心理咨询是一项艰巨的任务。
来访者要面对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感受,面对他们生活中的不顺心以及自我中失效的部分,要接纳一个帮助他们改变的计划,并忍受改变带来的不适。
他们探索过去,解除以往长期存在的防御,抛弃几十年来根深蒂固的习惯——这些习惯或已成为其个性的一部分——从而为改变之路清除障碍。
改变,需要巨大的勇气。
帮助他人将痛苦转化为可能性,所需要的天赋和技能到底是什么呢?
首先,适当的培训和执业资格是必要的,道德准则也同样重要。可信度、沟通能力,以及将来访的需求放至首位,这些都是咨询师的基本准则。
如果一切顺利,咨询会给人带来自由,通过从过去的生活中解放自己,人们可以获得让自己满意的未来。他们会取得进步、收获成功、增强社会联结,去爱和改变。
成功的咨询对咨询师和来访者都很重要,那么它需要具备什么什么样的特质?
《今日心理学》采访了几位咨询师,并对读者进行了一项调查,以了解他们认为什么是咨询师的价值。
我们据此,整理出了优秀咨询师的7个基本特质。
01
能够与来访建立信任
咨询的过程中,来访者要暴露他们的秘密,展示他们的恐惧,这些行为只有在他们感到十分安全,知道自己不会被评判的情况下,才会发生。
研究表明,咨询是否有效,取决于咨访联盟——咨询师和来访者之间的关系。这份合作需要培养一份扎实的默契感、信任感和安全感,而信任是安全感的基础。
“如果没有融洽的关系,咨询就无法继续。”临床心理学家、奥特宾学院心理学教授诺姆·施潘策说,“这是心理咨询的基石。”
信任是如何建立的?好奇心往往是信任的种子。优秀的咨询师着迷于人类经验的丰富性,并渴望了解坐在他们面前的来访者的更多信息。而人们愿意对真正的好奇心做出回应:他们开始感到舒适,愿意分享和信任对方。
建立融洽关系的第二个要素,是认真倾听。咨询师要让来访者感到自己是完全被听到的,从而才能和来访建立起特殊的联系。
建立融洽关系的第三个要素,是不评判。这样才能让来访者敞开心扉,让咨询师了解来访者真实的一面。
诺姆·施潘策认为:这三个要素,是建立融洽关系的核心。
关系一旦建立起来,就可以通过各种技术不断地进行滋养,以加深来访者的安全感和信任感,包括:
用有创造性的提问,引导来访者进行自我探索;定期讨论,根据需要调整来访者的具体咨询目标,确保来访者的目标与实际需要是一致的;咨询师的少量自我表露,也可能会加强两人的关系;表达对来访者具有改变的能力的信任,可以维持融洽关系。
施潘策曾接待过一位患有孤独症和社交焦虑的年轻女子,对方始终无法敞开心扉,咨询也因此停滞。
有一天,她走进房间,发抖得很厉害。当施潘策问她为什么发抖时,她回答说她不能告诉他,因为这涉及到他和他的员工。
施潘策没有强迫她,而是和她谈论了她的童年和她与父母的关系——她的父亲对她充满敌意,并进行虐待;当她表达意见或需要时,他会欺负她、批评她或让她闭嘴。
施潘策产生了某种预感,在稍晚时候,他跟她说:“我不是你的父亲。你知道我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吗?”
“你的意思是,当我告诉你我的真实感受时,你不会伤害我?”
“是的,我会接纳你所说的。借助这些信息,我只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你,帮助你改善生活。”
女子开始透露说自己怀疑他的工作人员在取笑她,而他则感谢了她的勇气和诚实。
施潘策的回答不仅表明他不是她的父亲——他接受并尊重她的意见——这为咨询师和来访者打开了一扇门。
随后,施潘策问她,是否经常觉得别人在她背后欺骗她。
她确实这么觉得。
他们探讨了她对他人的怀疑,这种怀疑曾经是一种保护机制,但现在却正在伤害她,让她无法以健康的方式适应世界。
在过程中,施潘策信守诺言:他没有作出像她父亲那样的反应,他只是通过获得的这些信息来帮助她。
“只要有融洽的关系,你就可以从挫折或错误中恢复过来,” 施潘策说,“如果没有,再多的技能或教育也不起作用。”
02
开放的思维
宾夕法尼亚州心理学家丹尼尔-马斯顿表示:“咨询师对来访者的真正益处,是他们在工作中不会预先设定固定的咨询目的,这听起来可能有些矛盾。”
优秀的咨询师不会从一开始就设定好目标,然后根据结果应该是什么来规划自己的咨询,他们以来访者和来访者关于有意义生活的看法为导向。
每一位来访者都有自己独特的经历和非凡的创造力,他们完全有能力建造他们想要的生活——尽管在他们可以享受这样的生活之前,需要解决一些内在冲突。而无论他们选择怎样的道路,咨询师所做的,就是帮助他们清扫障碍。
“我们的目标是让来访者成为最好的自己,而不是成为咨询师所认为的应该成为的人。”马斯顿说道。
在夫妻咨询中,对开放思维的挑战尤其显著。
家庭研究所临床心理学家、西北大学临床助理教授亚历山德拉·所罗门表示,许多夫妻咨询师(以及普通大众)已经陷入到关于什么是健康恋爱关系的迷思中,比如有的咨询师倾向于认为一对情侣约会不到一年就不应该结婚,或者在没有同居之前不应该生孩子。
所以,优秀的家庭咨询师在进行咨询之前,会先探索他们自己对关系的信念和偏见。
所罗门曾接待过一对挣扎于是否订婚的年轻伴侣,男方略微年长,迫不及待地想要结婚,想要与他此生挚爱安定下来。但是他的年轻伴侣天性热衷冒险,在定居之前更想要在不同的地方居住。
“有的咨询师可能会认为这会让关系陷入危险,一对夫妇不应该分开生活,如果你想要分开生活,这就意味着他不是适合你的人”。所罗门评论道。
然而一位出色的咨询师会探索非常规的路径,为双方的梦想创造空间。
所罗门与这对夫妇开展工作,深入了解他们的担忧——
这位女士陷入到两难的抉择中,感到纠结拉扯:我要选择冒险还是爱情?
这位男士则担心他的另一半不愿意安定下来,可能意味这段关系并不是她的优先选择, 而他们的婚姻可能会延迟到数年之后。
咨询的重点聚焦到了两难选择的虚假性以及这对伴侣对时间的担忧。
最重要的是,这位女士学会了如何让她的男朋友确信她的爱和承诺——这是在不善表达的家庭中长大的她之前从没能获得的技能——表达她有多爱他,减轻了他的恐惧。
最后,这位女士搬走了,并且他们一起努力维持他们的异地恋爱关系。这位男士因为自己对另一半的支持而感到骄傲。他们的口头禅变成了:“我们现在减速是为了以后加速。”
03
善于提问
提问是心理咨询的核心。
这是一个剥去身份的层层外衣,审视塑造人们思维和行为方式的力量的过程。通过探索性的提问,可以帮助咨询师理解来访者以及帮助来访者理解自己。
提问不是将想法强加于来访者,它是为来访者提供了自我发现的机会。当然,前提是咨询师在提问中,要懂得运用创造力和智慧。
不存在完美的提问公式,但有些原则是一以贯之的,如:有效的提问必须同时注入咨询师和来访者的同理心和善意,要理解人类大多数行为的核心是自我保护,即使是最痛苦的模式也是有充分理由的,要相信一个人的防御方式是一种勇敢的行为,而勇敢是值得同情的。
一个看似显而易见但有时被忽略的问题是:为什么是现在?
纽约的咨询师苏珊·伯恩-斯通说:一位来访者也许已经抑郁了数月或数年,但是上周他才拿起电话预约。是什么改变了他?促使他打电话预约?也许是他的配偶威胁要离开?或者工作中的不良绩效考核使他的职业生涯岌岌可危?
另一个核心问题是:为什么这些行为产生了效果?
人们为了在一种环境中生存而做出的所有调和和适应,在另一种环境中可能就行不通了——这是人类许多痛苦的根源。就像施潘策那位顾虑重重的来访者一样:出于自我保护的行为模式,最后却损害了她的生活。也许是出现了新的障碍,破坏了来访本来正取得的进展。
探索这些问题的答案,可以带来打开进步之路的发现。
除了这些基本但关键的问题,出色的咨询师还要有相当的创造力。
伯恩-斯通举了一个例子,假设一个来访者有外遇并想要终止——但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。为了了解这种情况对他们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,为什么他们要坚持下去,咨询师可能会问一个挑战性的问题:出轨有什么错?这提供了另一个角度,伯恩-斯通表示 :“你正在让他们从不同的角度思考问题。”
施潘策提出,许多心理问题都源于习惯性的逃避。
来访者面临了一个难题,所以他们采取行动——他们抑制自己的情绪,比如说,使用药物——来避免痛苦。
施潘策表明:“人们发展出逃避的习惯,因为它在短期内是有效的,但从长远来看,这个习惯可能会成为问题。”
在这种情况下,明智的问题是:你继续使用当前的行为模式,是为了避免什么?如果你停止了有问题的模式,你会失去什么?
施潘策有一个梦想成为小说家的来访者。然而日复一日,他并没有写作。他一拖再拖。作为逃避的典型例子,施潘策怀疑他的拖延是否是因为害怕失败——害怕被发现是一个糟糕的作家,这一假设对他的打击比拖延本身更大。
通过一系列的询问,能引导来访者走出僵局:
让我们假设你会被发现是一个糟糕的作家,那会发生什么呢?是世界末日吗?一开始就做一个糟糕的作家可以帮助你成为一个更好的作家吗?
“逃避并不能教会你任何东西,只会教会你更多的逃避。”施潘策说道,“你最终会被逃避所禁锢”。探索性的问题有助于来访者理解他们的回避,并采取行动应对。
尖锐的问题可能是具有启发性的。
04
引导来访者为自己负责
认真倾听,共情来访者有关他们生活经历的感受,这是对所有咨询师最基本的要求。但是优秀的咨询师不仅仅是能够共情,还应该能帮助来访者担负责任和做出改变。他们要让来访者直面困难,尽管这有时候是不舒服的。
“对来访者负责是咨询的任务之一。但是最终你要引导来访者对他们自己负责。”施潘策说。
例如,施潘策经常教来访者用认知行为疗法(CBT)重估认知,即检验其想法的合理性。
如果一个来访者发表诸如“没有人喜欢我”或者“我将会永远一个人”这样的言论,施潘策会向他们介绍相关的重新评估的问题:有证据支持这个想法吗?如果没有,更准确的说法是什么?让来访者逐渐学会挑战自己的想法:“我遇到了这种情况,变得很沮丧。但是接着我停下来问自己:‘我正在对自己说些什么呢?’”
另一种让来访者承担责任的方式,是让他或她进行具有挑战性但又非常必要的演练。如果一位女士对和男友分手感到紧张,咨询师可以让她进行对话角色扮演,并且将其录下来。他们一起来听“对话”并修改它,直到她说出她真正想说的。
一个内向的高中生害怕在大学认识新人,可以让他演练站起来、眼神交流、握手以及自我介绍,然后再多练五遍。
施潘策经常咨询焦虑症和强迫症,引导来访暴露自我是一项核心技术,而富有经验的咨询师的信心能对咨询起到极大的帮助。
他曾经和一位遭遇严重车祸后害怕开车的女士工作过。几个月的咨询后,施潘策宣布,“好了,我们去兜风吧。”他们先在她公寓大楼附近缓慢行驶,然后冒险上路了。施潘策每间隔一段时间会检查她的不适程度。她的恐惧程度从100开始下降到95,然后降到70,最后降至50。
她流着泪大喊,“我不敢相信我在开车!”这是一种解脱的呼喊,也是一次勇气的胜利。
施潘策说,“如果你能让人们保持不适感足够长的时间,适应就会发生,他们就不会感到害怕。那一刻就像是一个奇迹。”
05
灵活多变
优秀的咨询师能够适应每个来访者,他们能自如地用不同的形式进行工作,并毫不犹豫地尝试新的方法。
耶鲁大学医学院的临床助理教授、精神病学家马克-雷戈表示:“我希望咨询师不是只会一招,人们通常在一所学校里受训,但是我希望咨询师会说,‘这个不起作用,但是我有另一种看待它的方式。’”
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调整呢?当来访者没有进展的时候。时间框架取决于具体的情况。如果咨询停滞不前,好的咨询师会改变模式,转变他们的沟通方式,或者挖掘得更深。
雷戈在职业生涯的早期,曾接待过一位患有精神病性抑郁症的年轻女士,她有严重的社交焦虑,雷戈对此采取了一种认知的方法。他解释了如何用CBT技术重构她的灾难化和泛化的经验。“她什么都不说。她只是看着我,眼泪流下来,”雷戈表示,“这让我们毫无进展。”
雷戈往后退了几步,开始去了解她的现实状况,让她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情况。她开始倾诉说:离开家、跑腿或者完成最简单的任务,对她来说都异常困难,生活比社交焦虑中的情境性的不安要难得多。而她的丈夫是一个宗教人士,认为她的问题是因为缺少动力,觉得她可以通过宗教的方式治愈自己。
她的病情如此严重,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准备好接受CBT技能。所以雷戈决定让她的丈夫参与进来,作为咨询方法的一部分。通过这样的方式,这位女士开始好转了。
06
统一咨询目标
一个来访者的咨询已经足够艰难了。如果同时面对两位来访者时,则会变得无比复杂。好的夫妻咨询师会发挥领导的作用,以统一夫妻的目标。他们不只是对一方A表现出共情,然后是再转向另一方B;他们将关系置于个人之上。
所罗门指出:“让优秀的夫妻咨询师脱颖而出的,是有能力掌控关系系统,并将它视为客户。”
例如,一对夫妇可能会前来进行咨询,女方想要获得更多的情感支持,而男方则想要更多的性生活。明智的咨询师,会确定每个伴侣需求背后的关系价值,然后引导这对夫妇进行对话,通过提问、反思所听到的内容、综合两种观点并检查双方的见解是否一致来帮助他们。
女人渴望的支持可能表明她重视一种她觉得自己被看到、听到和理解的关系,而男人对性的渴望可能表明他重视被选择和优先考虑。
所罗门说道:“在咨询中,我们会将它们编织在一起,并在关系中营造一种双方都感到被理解和优先考虑的氛围。”
07
自我认知
“如果你不了解自己,你就不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,”伯恩-斯通说。这就是为什么咨询师的自我探索有助于咨询。
伟大的咨询师会探索他们自己的背景、偏见和盲点,自我探索是持续的,无论是以自己做咨询、小组工作、同伴监督还是继续教育的形式。
深入了解他们是谁,可以防止他们的信念有意无意地影响工作。“我不会相信一个自己没有做过咨询的咨询师。”所罗门同意道。
无论是对自己对世界的信念,对某些话题的不适,甚至是对自己自我认知的微妙方面,优秀的咨询师都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反应,施潘策说:“重要的是,咨询师能对自己的状态感到舒适,他们不需要别人来满足自我或给予认可。一旦咨询师表现出这方面的需求,敏感的客户也会感受到这些,他们可能就不会完全诚实,而是会为了满足你的需求而迎合你。”
洛杉矶心理学家詹妮丝-维尔豪尔说,自我探索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对自己背景的敏感性,尤其是关于文化差异、性别和种族的背景。优秀的咨询师承认人类经验的多样性,并且不会将自己局限在一个单一的视角中。他们还会要求来访者就他们独特的观点对自己进行教育。
例如,来访者正在努力应对父母的不合理要求,这些要求会对他们的心理健康造成伤害,然而对父母或长辈说“不”又会造成冲突。
这时候,一个好的咨询师可能会问来访者,你的父母为什么要你这样做,你有什么想法?
这可能会挖掘出来访者及其父母行为背后的文化规范。然后,咨询师可以据此进行开放的讨论。这种方法有助于咨询师确定如何前进并减少来访者的阻力,否则来访者可能会拒绝他们的指导。
自我认知的最后一个组成部分,是识别出什么时候最好将来访者转介给另一位咨询师提供服务。
优秀的咨询师虽然多才多艺,但他们也能意识到哪些情况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,在这种情况下,就有必要将来访转介到其他地方。
伯恩-斯通说道:“你必须知道自己的局限。” 一个优秀的咨询师可能不会对每个来访者都是优秀的—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每个来访者都可以找到一个优秀的咨询师。